拉普拉斯谋杀案

2021-04-20 14:30 浏览 1274 重庆 使用道具
一名谋杀案的嫌疑人在近日被捕。他承认了杀人,却在审讯时提出了一个荒唐的主张:他是一部小说中的虚拟角色,根本没有自由意志,因此不应当遭到任何惩罚。应当逮捕的是他的作者,他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。



警探觉得这纯属一派胡言。他们警告嫌疑人,休想假装精神病以此脱罪。但此人确实缺乏动机,共犯存在的可能性不小。根据嫌疑人的供述,警方迅速定位了一名网络小说家。警探破门而入时,他还在桌子上写稿。这个未完成的文档,剧情与犯案经过一模一样。此事显然无法用巧合来解释,因此警探火速逮捕了小说家。



小说家在审讯室对警探深表感激,现在他终于不用交稿了。他很快招认,嫌疑人确实是他的小说角色,他确实书写了这个案件。警探被他弄糊涂了,他要求小说家正确地用词,不要再提“小说”“书写”“虚拟角色”等词,只清晰地回答他到底有没有指使杀人。吞吞吐吐后,小说家回答“是”。但他又崩溃地表示,这个选题不是他想写的,是签约公司指派的任务。其实他更想当一名绘本作者,但编辑说他没有画画的天赋。警探更迷惑了,他要求小说家不要再提“写作”“选题”“编辑”“签约公司”等词,只明确地回答是否还有真正的主使。一阵犹豫后,小说家回答“是”。



警探深呼吸一口气,要求立马给嫌疑人和小说家做精神鉴定,不然他们会无法抑制打人冲动。在结果出来前,他们彻查了小说家的社会关系网和通讯记录。案发当时,小说家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,也没有任何线索表明他曾与嫌疑人接触过。警方推测,主使存在的可能性很高。小说家只是参与了策划,那么提供选题的人就十分可疑。根据小说家的供认,他们来到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,寻找他的编辑。这家公司坐落在CBD中心的高档写字楼里,注册手续和纳税证明都无懈可击。表明来意后,产品经理热情地出来接见,带领警方来到内容部。星期三中午,办公室内竟空无一人,只有一台巨大的机器在隆隆运作,不断地吐出一条又一条的纸带。



产品经理自豪地介绍道,这便是他们的选题机器。公司的一切作品都是从这里诞生的。机器会对市场数据进行深度挖掘,计算出现今流行的选题,打印在纸带上吐出,再由公司分发给签约作者执行。同时,它还会指明读者喜好的角色类型、剧情节奏和情节走向,以降低外包执行的错误率。产品经理不无骄傲地说,目前,机器还不能完全还原自然语言,因此它只能拟定大纲,细节还需外包作者润色。一旦机器突破了这一技术难关。市面上的编剧和小说家就会统统失业。



警探不禁大为惊愕。选题人竟然是一台机器,这无疑让调查陷入了僵局。机器既无法被拘留,也无法被审讯。但产品经理自信地宣称,机器绝不会让任何一位客人失望。机器搭载了内置AI,以便随时和每个执行作者保持联系。既然它能跟进反馈,自然也可以回答警方的一切问题。产品经理在操作面板上按下几个键,于是一个雄浑地电子音在办公室响起:



“你们好。我是拉普拉斯十三号机。”机器说。



警探们面面相觑。一名警探指出,调查至此可以结束。机器绝不可能指使杀人,这一切都是小说家的托词。但也有警探表明,这家公司并不值得信任,此事仍有调查必要。无论如何,警方还是要求了机器调出给予小说家的犯罪选题。机器友善地回答:“请稍等。”



指示灯闪烁,一份文件滑落在带头的警探脚边。这正是那本犯罪小说的策划案,上面明确给出了案件经过,包括发生地点、被害人身份、凶手身份、作案手法、逃逸手段、破案经过。负责此案的警探名字和部门也在其上。这是一个超自然杀人案,案件背后隐藏着警方无法触及到的神秘力量,以及一段隐藏于黑暗中的伤心往事。



警探极为震惊,那一日小说家并未写完他的稿件,因此他们并没有看到破案的部分。但现在,他们的名字正明明白白地写在纸上,其破案经过也与现实并无二致。警探匆匆地想要辨认这份文件的真伪。他慌张地翻到末页,那是一份与小说家签订的委托合同,上面的签字时间是一年前。合同号证明了这份文件的真实。



“这不可能!”警探恶狠狠地砸向机器,“这不可能!!!”



产品经理被紧急带走了,他哭着表示他什么也不知道。警方彻查了公司,发现它确实只是一家清清白白地文化传媒公司,手续齐全,按时纳税,没有黑账,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任何员工与任何杀人案有关系。显然,问题出在机器上。警探调查了这台机器产出的所有选题,它们多数都是荒诞不经地架空故事,与现实没有任何关系。在所有犯罪题材的选题中,也只有这一个真的发生在了现实中。接下来要调查的是,这个选题与其它选题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,为何只有它如此精准地对应了现实,而和它有关的小说家和凶手都被鉴定出严重的精神失常。



然而,很难鉴别这个选题存在任何特殊之处。据产品经理所说,这台机器的购置是高层讨论的结果。在他们引入机器前,机器已经在这一行业得到了广泛运用。世界各地有数万台这样的机器,平均一天产出几十万个选题。为了避免撞梗产生的版权纠纷,所有机器的内网都接在一起。它们使用同一套算法,挖掘一个市场的不同领域。一台机器和另一外机器没有本质不同,只有参数区别。一个选题和另一个选题也没有本质区别,只有内容区别。警方询问了机器的研发公司,得出的答复只有一个:



本故事纯属虚构。如有雷同,纯属巧合。



追查在这里已经不可能继续,而小说家和犯罪嫌疑人都被鉴定出了精神失常。嫌疑人坚持认为他是一个没有自由意志的小说角色,因此他虽然杀了人,但不应当承担罪行。小说家则平静得多,他甚至热情地渴望服役,这样就再也不用写稿。鉴于他们双方都承认了参与谋杀,因此审判迅速地结束,成为一桩市民津津乐道的都市怪谈。



然而,负责此案的警探并没有遗忘它。他始终无法忘怀在策划案上看见自己名字一刻的震惊。他不相信这真的纯属巧合。然而,真相已经不可考证。小说家并没有完成稿件,策划案也没有给出案件的完整情节。鉴于小说家和凶手都已精神失常,他们已经不可能给出真正的作案动机。策划案只大致地写了超自然谋杀案、神秘力量、无法触及的黑暗、伤心的往事等等关键词,真正的幕后故事依然无人知晓。但,既然它预言的一切都已经得到了实现,那么神秘力量和无法触及的黑暗也是一同。这神秘力量的存在让警探惶惶不可终日,他时常感受到身不由己的忧郁,仿佛自己也只是一个没有自由意志的角色。



一个午夜,警探独自一人潜入了那间公司。办公室内空无一人,机器仍在中央不知疲倦地运转着,吐出一条一条的纸带。



警探上前一步,仰望那台巨大的机器。他的嘴里吐出浓厚的酒气。



“他为什么要杀死那个受害者?”



机器的指示灯闪烁一下。它的摄像头识别出了来人。一个柔和、雄浑的电子音响起。



“这是算法的结果。”



“为什么是她?”警探低声问,“为什么不是别人?”



“这是算法的结果。”



警探愤怒道:“你设计了惊心动魄的情节,却没有给出一个解释!”



机器闪烁着。“算法不负责解释。解释是人类的工作。”



“你在策划案上写了!”警探快速地说,“这是一桩超自然谋杀案,一股不可知的神秘力量操纵了这一切!——是你!!!是你设计了这一切!!!”



“这是算法根据用户偏好抽取的关键字。”机器说。



“不可能!!!”警探愤怒地说,“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!!!”



机器没有回应这句怒吼。警探重重锤打着控制面板,发出无济于事地控诉。



“……我不相信……我不相信……”警探悲哀地说着,泪水一滴一滴地从眼眶中滑落,掉落在那块金属版上。“…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?为什么人会杀死另一个人?”他松开手,缓慢地、无助地跪倒在地。“为什么你要策划这个选题?为什么你要选中她?”



机器的指示灯闪烁着。警探仍在控诉,他的声音因为痛苦破碎不堪。



“假如真的有一个创造者,它为什么要书写罪恶?”



机器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字。它改变了运作程序,缓慢地打印出一张又一张的调查报告。上面配着精致的图表,显示不同故事题材的市场份额。但警探并没有拾起它。月光照在这间无人的办公室里。年轻的警探蜷缩在地面上睡着了。他的呼吸吐着浓重的酒气,白色的文件一张张地飘落在他身上。在这白色的哺乳中,警探梦见自己走在天国的阶梯上。他的未婚妻正走在他的身边,对他微笑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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